安力.給怒
1958年出生於臺灣新竹尖石鄉泰雅族梅花部落的安力.給怒,漢名賴安淋,在家中排行老么,上有三位姊姊、一位哥哥。父親賴民道牧師是泰雅族第一位基督教會牧師,他極重視孩子教育,民國55年全家遷居竹東鎮,成為全部落首戶遷居城鎮的家庭。
安力.給怒在學期間,曾代表學校參加臺北縣校際寫生比賽,榮獲高中組水彩第二名,並參加學校美術社團習畫,接受楊維中老師指導。
1982年,安力.給怒考進中國文化大學美術學系西畫組。在學期間除了得到主任特別獎、秋韻美展油畫組第一名、全省美展油畫入選的殊榮,也開始舉辦個人油畫首展。1986年大學畢業後,他懷抱到南美洲開鐵板燒店的美夢,甚至貸款前往,卻遇上官員收賄、被親友騙錢,負債累累…,沒想到這些遭遇竟意外開啟他研究印加古文物的興趣,採集許多泥盆紀時期的化石。
安力.給怒回臺不久,父親蒙主恩召,1989年一無所有的他決定赴美留學,陸續就讀皇后大學、長島大學語文學校,取得語文能力證明後,他在激烈競爭中,憑新作申請到紐約視覺藝術學校研究所(MFA),攻讀藝術創作。他做過冰淇淋販售員、倉庫管理員、手工盆景等工作,與妻子蔡雅雅兩人半工半讀完成學業,知名畫家夏陽、葉子奇成為他旅美期間的良師益友。
回憶紐約的求學時光,安力.給怒坦言:「紐約是藝術大熔爐!」他擁有個人工作室,一對一教學啟發他對藝術的熱愛,雖然空間不大卻能盡情創作,藝術就是他的生命。在如此艱辛的環境,夫妻倆仍持續聚會,他加入當地華人教會,成為執事會同工,妻子也加入一起服事。1992年安力.給怒取得碩士學位,1984-1998年間,在海內外舉辦8次個展及法國巡迴展覽,作品獲美國、加拿大、印尼、國立臺灣美術館、高雄市立美術館及臺灣私人收藏家典藏。
在安力.給怒早期的創作中,便展現了他對原住民旺盛生命力的自信與歌讚。泰雅族是臺灣原住民族中分布最廣的族群,也是被視為最慓悍的族群,族名譯音Atayal或Taiyal,就是「勇敢的人」或「真正的人」之意。安力.給怒早期的作品,取材自族群的頭像、衣飾,乃至祖靈信仰中的種種想像,強力的創作與密集的展出,也讓他在畫壇中快速獲得矚目。
老者/1993年/油畫/41×56公分
作品中,以簡約的線條及形狀為特色,作者以原住民族入畫,除了描繪原住民族精彩的服飾織繡,也描繪了他們的神情。〈老者〉一作,描繪了紋面的泰雅族老人,叨著菸斗,手持長杖的形象。身上穿著的服飾,有泰雅族傳統織繡的紋樣。其作品中將族群的強烈使命與民族認同表現無遺。
但是成為成功的藝術家,似乎不是安力.給怒創作的終極目的,如果族人無法真正欣賞並接納他的藝術,如果他的藝術無法對族人的未來有所幫忙,那麼,他的創作還有什麼意義?
1994年,安力.給怒決定進入神學研究所攻讀神學,並在1997年取得玉山神學院的道學碩士,同年就任臺灣基督長老教會泰雅爾中會河頭教會傳道,1999年在湖口山光教會被按牧至今。同時,他的創作不斷,也是臺灣藝壇最活躍的原住民藝術家之一;也在這種長期探尋、創作的過程中,安力.給怒建構了一套連結基督信仰與原住民文化的創作觀,也是他作為一位原住民牧師,特別是泰雅族牧師的信仰告白;從紋面藝術的意義、獵人傳統的內容、祖靈信仰的真義,到樹木、樹皮、麻繩、編織...等等背後深沉的內涵與象徵。
安力.給怒的創作特色緊扣「信仰」,他的藝術作品傳達出「基督教與生命的更新」,期盼藉藝術表達「新造的人」的意義。他擅長以油畫與綜合媒材創作,在原住民的臉譜群像裡,更深層的是映照出人們內心的情感糾結。他將傳統文化賦予新意,創作基督教與現代藝術、原住民傳統與現代處境並列的藝術作品,真實見證著基督信仰。他的作品具文化特色及藝術價值,打破種族疆界,表達心理、人格和精神的交融,深度詮釋原住民文化的精神內涵。其渾圓熟練的美學素養,賦予作品深度藝術價值,以及生命的新註解。
臺灣當代藝術長期以來在西方思潮的制約中,往往喪失了自我主體性的語彙與思維,安力.給怒從原住民的身分出發,和基督信仰對話,開發出足供臺灣當代藝術參照、借鑑的主體展現。
「心樹.新靈:安力.給怒的藝術世界」個展
2016年高雄市立美術館推出「心樹.新靈:安力.給怒的藝術世界」個展,特別邀請國立成功大學歷史系蕭瓊瑞教授策展,呈現擁有原住民、牧師與藝術家三重身分的安力.給怒,近30年來的重要創作成果,以及專為此展創作的大型新作。
高美館在南島當代美學的探索與發展上,已持續10年的累積並形成重要的脈絡和研究。有別於以往以群展形式為主的呈展方式,「心樹.新靈:安力.給怒的藝術世界」聚焦於個別藝術家的深化研究,企圖為原住民藝術的當代性開啟另一個視角,並重新連結南島美學的脈絡與意義。
本展彙集安力.給怒近30年來最重要的創作成果,以及專為此次展出創作的大型新作,分成「心樹」、「新靈」兩大主題,呈顯這位泰雅族原住民牧師藝術家,多重身分的思維、探討、創作與建構。
「心樹」主題
「樹」在泰雅族的傳統文化中,具有深刻的象徵意義,因為那是建構獵人文化最重要的場域──森林最主要的元素。
「樹」在安力.給怒的生命中,也是重要的記憶:那年父親26歲,帶著他進入森林,讓他的背靠著父親來學習打獵。父親就是那可以依靠的大樹。樹是原住民生活的重要依靠,也是族群生命的傳承;對泰雅族來說,樹就是王、就是大,就是老者,樹都出生得比人還要早,也是智慧的源頭。
「樹」在《聖經》中,也是多種象徵的符號,從《創世紀》伊甸園中的智慧果,到《啟示錄》中的12棵果樹…,人從「樹」獲得生命的傳承,也獲得靈性與智慧的啟迪。《詩篇》說:樹在水邊,按時結果。創造大樹,也是性靈的產業。安力.給怒以「心樹」單元,詮釋族群的文化與信仰。
「心樹」主題結合安力.給怒1990年代的「畫樹」系列,展現出回到人與自然萬物共生同存的宇宙秩序。這些「心樹」所「結」的果子,有的以陶土、貝殼、串珠編織與彩繪的組合,有的從挑高兩三層樓以絲線垂掛的各種圖騰,在聚光燈照耀下,或明或暗隨風飄動。有動物、植物、生物、祖靈、戰士…天地自然能量的符號,讓觀者在仰視與俯瞰之餘,彷彿進入與聖靈的連結,與萬物同遊的冥想或遊戲之中。
「新靈」主題
「靈」是一種非物質的力量,也是靈魂的中心。在泰雅族群的信仰中,「靈」包括三個境界與層次:一是最高神的概念;二是萬物有靈的概念,善靈祝福、惡靈降災;三是巫術。泰雅族人口中的Gaga,就是一種祖靈的啟發,也就是「祖靈」的概念。
安力.給怒認為靈界有「生靈」與「死靈」兩類及「善」與「惡」兩種,都是受造物,無法取代真神的地位。人死後的靈魂,正常死為善靈,凶死為惡靈,善靈可到靈界,保佑子孫,惡靈留在人間作怪,令人招禍或生病。這些靈界統攝在上主聖靈的慈愛與公義的大能之中。
安力.給怒也常思考「圖騰與祖靈」的問題,事實上,原住民圖騰與文化是不可分開的,圖騰文化是人類歷史上最古老、最奇特的文化現象之一。有一種圖騰藝術是不滅的,即「不能被震動的精神價值」,那不能被震動、真實存在的屬靈生命,卻能指引人類進入全新的廣闊世界──就是「新靈」。
當基督的信仰超越了原始的祭儀、神話、巫術與禁忌,才能重新鞏固族群的社會,成為一種「新靈」的世界。
安力.給怒以他的藝術重新連結傳統的文化與現代的信仰;以自我的文化背景,詮釋《聖經》的信仰,讓信仰擺脫形式主義的束縛,更具本色化的意義,為這個彩虹的民族,找到一件約瑟的五彩衣。
他的作品表述了「信仰在文化紮根,文化藉信仰更新」的立場,不斷以彩筆見證信仰的真善美!
結合1990年代「畫童」系列(1992)、「畫靈」系列(1993)、〈樂園〉(1996)、〈我的十字架〉(2009),到近作「祖靈」系列、〈Qutux Niqan〉、〈傳說記憶〉,以及〈彩虹橋〉的裝置藝術裡,安力.給怒從泛泰雅的族群記憶與信仰傳統,作為同心圓核心,擴大到臺灣原住民作為整體的文化認同。他透過將傳統超自然與祖訓的「圖騰化」與抽象化,祖靈、紋面、狩獵、出草、織布,結合基督宗教的十字架、洗禮、聖靈、創造與終末等的教義倫理與異象,企圖建立臺灣原住民新文化主體性。
安力.給怒將原住民的器物與圖騰的物質介面轉化,過往祖靈一個個排列在一起(或者擠在一起),那些臉、那些人形化的象徵、那些宛若織紋、雕刻的古老記憶圖騰,彷彿各種跨越時空、族群的靈魂,像祖訓再現、賞善罰惡的道德勸勉。
根據《新約聖經》中的〈馬太福音〉,耶穌接受約翰施洗之後,天忽然為他開了,上帝的靈化身鴿子降落在他身上,此時,天上傳來聲音:「這是我的愛子,我甚喜悅」。安力.給怒對於此題材必定有深刻的自我體會,因而加入了屬於自己族群的元素,並運用多重象徵意味的手法,兼具作品的精神內涵與外在的藝術表現。
〈這是我的愛子,我甚喜悅〉為安力.給怒留美的畢業展作品;留學的經歷,使其跳脫寫實或形式上的侷限。作品在中央的主畫面外,加上四周擺放的10張小畫,形成了有如十字架的外形。小畫中姿態互異的孩童,是自己幼年在山林間玩樂的寫照。主畫面刻意分隔的裡和外,希望黑暗的世界裏,每個人都能回歸孩童般純真的心,才能真正感受到宗教的力量,尋見真理,獲得光明。作者刻意以簡化的形象鮮明主題,族群之標識亦只以簡單的圖騰點出,構圖與色彩則虛實配置,隱喻其中的藝術、宗教、文化等多重意涵,留待觀者細心體會。
這是我的愛子,我甚喜悅/1992年/油畫/127x122公分x1;25x20公分x10/高雄市立美術館藏
1993年油畫作品〈我們的歌〉,原本十分甜美的小朋友唱歌的場景,遠遠地看似乎蒙上了一層陰影。仔細一看,每一個小朋友的嘴巴都是被封住的,天真爛漫的臉龐籠罩著幾分蒼白憂鬱的陰霾,其中幾位甚至形同枯槁的幽靈,在音符歡笑飛揚的期待與寂靜悲傷抑鬱的瀰漫之對照當中,安力.給怒呈現出一首無聲之歌──「我們的歌」,靜靜地原住民失去母語、土地、文化與認同的悲哀。
然而,整個構圖的基調仍是帶著期盼的,作者以琴鍵、孩童與紅唇老師的樸素布局,喚起童年時在教室裡唱歌的光明回憶,雪白與黝黑交織的琴鍵大膽地鋪陳在底部,有力地帶動畫面的音樂性,彷彿歡唱音符即將流瀉而出,「我們的歌」已經呼之欲出了,凡是帶著盼望的人可以聽到那微小的信心旋律正堅定地響起。
從泰雅族人傳說看來,紋面的說法具有「生命」的表徵,對安力.給怒而言,藉著族群的圖騰符號描寫其生活經歷與共同的文化資產,紋面意味著許許多多泰雅族人奮鬥的經驗,而這生活經驗都是寫在臉上的,最後終於形成族群記號。〈紋面族〉共有132張大小、集體的紋面出現,意味著創作者探討的問題不僅是個人,而是群體的問題,連作或群像的呈現存有集體與文化的關懷,作品絢麗繽紛,其中局部畫面又有些偏白,有些比較注重肌理,以虛實相間,來協調整組作品,這不僅是創作者的對肌理觸感的偏好而已,在觸感非常結實,色彩濃烈的節奏當中,同時也明喻著大環境中族群文化資產的若隱若現或即將消失。
在〈我的十字架〉作品中,安力.給怒並未畫上十字架。「這幅十字架其實是可以移動的,只要把這幾組作品併在一起,不留空間,十字架就消失了,所看到的只剩下自己!」
安力.給怒強調,在追尋人生的過程,許多人總習慣把別人踩在腳底,用打壓和仇恨,建立了略勝一籌的地位,以致漸漸迷失在「自我」的泥沼。當「自己」愈來愈大,「十字架」在他心中就越來越渺小,甚至不見了。
但是越想要證明,就越容易挑起爭端。反之,一切的怨恨、苦毒、自大在神國中通通都要放下,因為「每個人」都是神的孩子,且神的國超乎萬有、充滿無限的祝福。
透過此作品,他也想對全臺灣的「原住民」說,要恢復長子的身分,必須先揹起耶穌的十字架,放下一切走到神的面前,才能找回起初神給的命定。
我的十字架/2009年/油彩、竹片、畫布/299 ×228公分(含畫距上下15公分,左右15公分,中間30公分)/高雄市立美術館藏
織品常成為原住民藝術家作為藝術表現的重要呈現方式,安力.給怒於其作〈斷箭〉雖源發自織品樣貌,卻不直接以實物進行「現成物」展示,其中木條所撐攤固定的是從織布機流洩而出的七彩色線,織布是傳統原住民婦女必備的技能,代表的是傳統文化的美德。整件作品使用箭簇的圖像,隱含有時間性以及歷史性的意義。時間性對過去的曾經進行回顧,對未至的將來進行期盼,經過現今的重現,將曾經、現在、將來伸展而延續,建構出一個個人或是民族、或是國家的歷史性意義。然而,如果這個時間性的時間化環節,因為對未至的將來無所期盼,因為對過去的曾經無所回顧,以致無法於現今重現,則時間性不能伸展而延續,就會產生停滯,歷史性因此斷裂。〈斷箭〉以原住民男女耆老形象加以傳統圖騰的運用,傳達出歷史的斷裂或延續的可能。
祖靈No.1/2015年/油畫/122x182公分/藝術家自藏
〈彩虹橋〉這件裝置藝術作品,最可以作為藝術家企圖感化眾生的說明。
安力.給怒結合「畫靈」系列的〈祖靈篇〉,在明亮的〈彩虹橋〉裝置空間裡,地面以白色十字架分出了四區,中央形成一個如橋的小丘,通道兩旁掛滿七彩布幕,布幕上並掛有彷彿祖靈的圖像,天花板垂下綴滿高高低低七彩絨線。按照祖先的傳說,人的靈魂都要通過一道彩虹橋,去往極樂之地。在這裡,彩虹的民族,同時也是《聖經》中約瑟五彩衣袍的信徒。低頭看看地面上那四個被分割出的區塊,或許就是紅塵了。用一張張用色鮮豔、充滿了手繪趣味的畫稿鋪成的紅塵,意謂著人世的歡騰繽紛與天堂的安詳靜好不是天壤之別,而是生命連續的過程。